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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全身是泥,竹箢箕里的秧只剩下浅浅一小半,根本压不住扁担。
箢箕撞脚绊腿的,也合不上步子。
他破口大骂:“妈妈的,这个鳖地方,这些鳖人!
讲话跟放屁一样,把老子骗得岭上到处转,差点一脚踩到套子里。
我嬲起你们老娘顿顿的呵——”
不知道他骂谁。
我们问他怎么回事,一整天他耍到哪里去了?他一脸怒气对谁都不理,走到他的房里去摔东打西。
我们花了好一阵工夫,才知道他居然忘了本地人方向颠倒的习惯,也不大适应本地口音,不问路还好,一问必错,把沉沉的一担秧担到马桥东面的双龙弓,又担到马桥南面的龙家滩,最后在岭上转来转去大游行,一直快到天黑的时候,才有个过路的本地人疑心他不懂话,多给他一句提醒。
他差点气晕。
我们大笑。
农民们知道这件事以后,更加觉得好笑。
罗伯说:“那个肉坨子不懂人话,不成了个黑相公?”
岭上野物越来越少,黑相公这个词本来已经很少用了,不料牟继生让这个词卷土重来,只是改变了词义。
牟继生平时出工不戴斗笠,光着上身在日头下暴晒,晒出了黑油油的虎背熊腰,一跑动身上就有黑浪晃荡。
把黑相公的绰号加在他头上,似乎也能得其形似。
他体质强,喜欢同旁人斗个狠,尤其喜欢把本地的“鳖人”
们比下去。
鳖人挑两箩谷,他就偏偏要挑四箩,挑断两三根扁担,吓得旁人直吐舌头,这才强忍呼呼粗气,自鸣得意地罢休。
鳖人穿上棉袄,他就偏偏要穿短裤,在雪地里冻得嘴唇发紫,吓得旁人啧啧赞叹,这才咬紧牙关,在人们的劝说之下半推半就地进屋。
他喜欢打篮球,大伏天中午也不休息,在晒坪里一个人顶着烈日运球投球,没有篮筐架子也能玩出一身大汗。
天气热得蝉灵子、蛤蟆和鸡都不叫了,唯有他的咚咚球声响彻全村,让农民们咋舌。
“我十三岁还吃奶。
妈妈老是出差,奶娘硬要挤给我吃。”
他经常这样宣布,解释他身体强壮无比的原因,也暗示他革命干部的家庭背景。
**是好东西。
农民觉得这个解释是让人信服的。
仲琪很快对他表示了特别的兴趣。
仲琪一到冬天就有个火笼子,闲时就提着它到处转。
笼子小得只够烧两三块炭,只适合一个人把它夹在胯下或窝在胸口,也算是有了个火种,存了点热气。
仲琪从来不让别人享用这个火笼,即便是女子们来暖暖手,他嘿嘿嘿笑得较为大方,也要限时限刻,不时提醒她们对木炭的花费,斥责她们对热气的大举侵夺。
他唯有对黑相公网开一面,套鞋叭嗒叭嗒响,主动把火笼送上前去。
不巧的是,黑相公对这个东西不感兴趣,身体又好,从来不觉得冷,看一眼就哼哼鼻子走到外面去了。
仲琪掌握了村里很多秘密,从不轻易公之于众。
有时顶多只说一个话头,人家一旦追问,他就得意地吊胃口:“你猜呵,你猜呵。”
让别人永远听得不明不白。
他只愿意与黑相公分享秘密,今天说一条:“复查屋里昨天有一堆鸡毛”
;明天又贡献一条:“罗伯前两天在岭上跌了一跤”
;后天再压低声音透露:“水水的娘家来人了,挑来了两个猪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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