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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月桂眼里充满委屈,她想说,并非如此,是你一次一次把我的生命中最紧要的东西拿走,但她克制住自己,保持微笑。
新黛玉继续抱怨道,婊子做不了,戏子就好做?哪个戏子背后没后台?后台越大名越大。
上海三岁小孩都知道的道理。
你想当戏子,也当错了时候,应该在常爷活着的时候。
这点新黛玉倒是说得对,她是一个寡妇开戏班子,全靠自己在这个黑道控制的行当中打天下,太难太难。
她清楚这点。
在家乡受了屈辱后,她唯一可以自称家乡的地方,应当是常力雄埋葬的地方。
松江是个有名的水乡古镇,打听了好几个地方,才找到他的坟。
生长着竹林的小山丘,坟修得很气派,不过地面积了好些水,墓碑外有乱石泥土,荒草丛生,看来他的家人也没有经常来上坟。
她把乱石和泥土移开,让积水顺坡流走。
她点了三根香,跪在常力雄的坟上,默默流泪。
风暖暖吹来,远处有人竟然在唱《卖红菱》:“长裙短裙爷娘挣,着子你格红裙卖子我个身!”
她追着歌声,来到一座临河的茶馆,门前悬挂着旗幌,里面传出了欢悦的笑声。
小舟拐过水巷,隔窗看到一个暗暗的大房间里,墙上是一个白布屏幕,上面有猴子在大闹天宫,棒打天兵天将仙女仙姑。
在做幺二最绝望的日子,有天夜里她梦见自己唱乡下小调,依然是唱给常力雄听,可是他只是笑眯眯地一闪就不见了。
她突然明白过来:难道常爷没告诉过我吗?这好听!
别人能唱评弹京剧,我为什么不能唱花鼓小调?对客人不能唱,那不仅跌自己身份,还是对客人趣味的侮辱,鸨母要罚的。
但是常爷能喜欢,上海滩就会有别的人喜欢,尤其是那些原籍在上海周围郊县的人。
她可以自己开创一个新戏。
就是在那个水乡之镇,常爷的家乡,她再次确信了自己唱戏的念头是对的。
但是她积钱的速度太慢,怎么才能设法去搭这样一个戏班子呢?
她把衣物送到当铺,换了些银子,还了欠客栈的债,回到川沙乡下,像当年新黛玉挑上她一样,在附近一些村镇,挑上模样周正一些、花鼓词唱得不错、人长得比较活络的农家渔家少女和少男。
她的目的清楚,少女非大脚不取。
她稍微给了一些养家钱,答应今后戏班子赚了,他们的工钱分成。
都是一些穷得卖光田打雇工的人家的子女,从来还没想到唱山歌可以是一条出路,况且是到上海那个奇异的地方,一个个高高兴兴就跟月桂姐姐来了。
“本地滩簧”
是她想出的名字。
“本地”
两字,再好不过,就是上海人自己的戏!
现在这戏班子是进了剧场了,但是债台高筑,借高利贷等于悬着脖颈走钢丝——失足是死,不失足也活不了。
这些农村来的少男少女,眼望着筱姐给他们能留在上海过日子的好命,有的人还得她手把手地教。
有这个想法,倒也极其认真,一遍遍排练都不嫌累。
为省钱,他们从最便宜的兴隆客栈搬出,就在台上搭地铺。
经常挨饿,有了上顿无下顿。
有时她外出,回来正撞上如意班吃完饭,徒弟们给她留着一份,她见有的人肚子仍未饱,就装着吃过饭的样子,让手下人多吃些。
万一戏无人看,那后果实在难以设想。
筱月桂额头上汗水都沁出了。
“你怎么啦?身体不舒服?”
新黛玉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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