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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姐嬉笑着对母亲说,看来得对幺妹好点,不要看她老实,不爱说话,不听话,说不定她会比我们有出息,以后妈妈老了还要靠她养老呢。
“哟,晓得发善心了。”
母亲说,“少说这些掺水话。
我才不靠她,包括你们这几个大的。
我老了,谁也不会来照顾,我很清楚,她以后能好好嫁个人,顾得上自己的嘴,就谢天谢地了。”
4
大厨房里,一个瘦高女人在用抹布擦盖着油烟的灶神爷。
供灶神爷的壁龛高,有个巴掌宽的坎,停电时经常被人放蜡烛和煤油灯。
不停电,则放上醋、酱油瓶之类的东西。
那是张妈,她住在院子最里端一间房,有个令全院人羡慕的阳台,七平方,搁满了种着仙人掌、兰草、太阳花、指甲花的花盆。
阳台有水洞,下雨不会积水。
除了花盆,还有两个水缸、一个装着自做的榨菜的瓦缸。
据说她是妓女,她男人在武汉码头用一串银圆把她买下,也有人说是解放后妓女全关起来“改造”
,她男人一分钱不花就把她领来。
瓜子脸,白皙的皮肤,单眼皮,瞅人时目光会飞起来,很与人不同,让人看了还想看。
“你的眼睛会飞?好,我叫你飞!”
她丈夫用工装皮鞋狠命踢她。
她被踢得一身青肿,也从不喊叫。
她是我见过身材最高挺的女人,足足有一米七的个子,脖子和腿的修长,我对她的面貌反而印象模糊了。
若她的脸不是常有青紫块,不管花多少钱买,这个女人都值得。
可惜她养不出一儿半女,人说这是妓女生涯留下的后遗症。
她总是默默少言语,很少有人肯与这个已经无法隐瞒身世的妓女说话。
她弯着身子在空空的阳台上,静静地收拾被丈夫捣碎的花盆,收拾完后,又会重新去购买花苗种植。
张妈有个抱养的儿子,总有些纸页发黄的厚书,趁“文革”
之乱偷来的。
那时稍有意思一点的书都是禁书,没书可看。
哪怕有书在售,可我们这条街上的人哪有钱买书?买个糖含在嘴里,买双尼龙袜穿在脚上,也比书好百倍。
我家除了我的课本,就找不到别的书。
张妈总背着儿子,让我借阅他那些来历不明的书。
有一次,我在她家发现一本手抄本,第一页已掉了,里面的字迹不工整,但也可辨认出大概意思来,讲的是重庆解放后不久,国民党潜伏下来特务要炸毁这城市的故事。
引子是打更老头在一条阴森森的街上,听见结满蛛网早已没人住的楼房里,有奇怪的声音,就推开门,上楼去察看,被吓死了。
读到这里,我也吓坏了,好像听见恐怖的脚步声,幽幽响起在这个冷清的院子里。
我壮着胆子看下去,直看得院内院外人都诡诡秘秘。
听好多人说,还有一本流传全国的手抄本《少女之心》,已经传进了这个城市。
书不长,情节也简单,里面尽是男女之事详细的描写。
那是一本最毒的坏书!
为挡住资产阶级腐朽糜烂的流毒,公安局对全市学校采取了好几次袭击行动,搜书包,追查抄写之人,进一步追查炮制此书的坏分子。
不知多少人为此书进了监狱,甚至送了性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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