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铁皮罐里的杏仁年轮
推土机的轰鸣像某种钝重的心跳,捶打在城市即将消失的旧肌理上。
钟华踢开脚边半块预制板时,脚尖触到个硬邦邦的东西,埋在碎砖块和缠绕的钢筋网里,只露出截锈迹斑斑的铁皮边。
“这什么?”
他弯腰去扒拉,指甲刮过铁皮表面,剥落的锈粉簌簌掉在劳保鞋上,露出底下暗沉沉的金属光泽——是个方方正正的铁皮糖果罐,边角磕得变了形,像被无数只脚踩过,又被时间遗忘在某个潮湿的角落。
阿玉正蹲在不远处,从一堆发霉的旧书里拣出本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夹着干枯的三叶草。
听到声响,她抬起头,额角沾着点灰,在夕阳里像粒细小的星。
“找到什么了?”
她走过来,鞋跟碾碎了块剥落的墙皮,露出底下红砖的粗糙纹理。
钟华把罐子拽出来,分量比想象中沉些。
罐口的铜锁早锈成了疙瘩,他用随身带的瑞士军刀撬了半天,“咔哒”
一声,锁扣应声而断,铁锈粉末飞进空气里,混着拆迁现场特有的尘土味。
就在盖子掀开的瞬间,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香气涌了出来——是杏仁,烤得微焦的杏仁,带着点陈年老糖的甜腻,像被封存在时光琥珀里的气味标本。
“杏仁糖?”
阿玉凑近了些,鼻尖轻轻翕动,“这味道……好像我奶奶以前藏在饼干盒里的那种。”
她的声音里带着点惊讶,这香气太具体了,具体到能让人看见某个穿着蓝布衫的老人,在昏暗的厨房里揭开铁盒时,那小心翼翼的模样。
钟华把罐子倒过来,里面没有糖,只有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糖纸,和一块垫在罐底的、已经发黄的硬纸板。
他抖落出糖纸,最上面那张印着老式火车图案,车头是圆润的流线型,漆成亮红色,车轮上的辐条清晰可见,烟囱里冒出的烟圈是螺旋状的,一圈圈升向画纸上方的蓝天白云。
“这火车……”
钟华的手指划过糖纸上的烟圈,“像不像我们在敦煌拍的那个热气球?”
阿玉立刻凑过来看。
去年秋天,他们在敦煌鸣沙山,看着一个橙红色的热气球在暮色中升空,火焰喷射时,尾气形成的螺旋状气团,就在湛蓝的天幕上画出几乎一模一样的弧线。
她记得当时自己举着相机,钟华站在她身后,轻轻扶着她的胳膊,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,远处的驼铃偶尔响一两声,混着热气球火焰的“噗噗”
声。
那张照片后来洗出来,就放在他们客厅的书架上,热气球的烟圈和糖纸上的火车烟圈,此刻在记忆里重叠,像某种跨越二十年的巧合。
“真的很像。”
阿玉的指尖也落在那圈烟纹上,糖纸因为年代久远而变得脆薄,纹路却依然清晰,“就是颜色更艳些,像刚出炉的样子。”
她翻到糖纸背面,上面用蜡笔歪歪扭扭写着五个字:“等火车到站”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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